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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淮河的水汽漫过窗棂时，丘世宁正往青瓷笔洗里添清水。从娘家带来的侍女春棠将新裁的薛涛笺铺在案上，墨香混着窗外桂子甜香，在八月的风里浮沉。

'二小姐，少夫人这次捎来的菊花苗用苔藓裹着根，今早刚种进东墙根的花圃。'丘府跟来的老管家垂手立在帘外回话。丘世宁蘸墨的羊毫顿在半空，墨点子溅在袖口绣的缠枝莲纹上，倒像新添了颗花苞。

她想起往年此时，太皇河边的菊花该是开成一片金雾了。嫂子祝小芝总爱采了嫩芽熏茶，说让龙井多三分清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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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给嫂嫂回信时，记得让王嬷嬷把新渍的桂花蜜装两罐。'丘世宁边写边吩咐，笔尖在'秦淮灯市'四字上洇开淡淡墨痕。前夜她随徐文远逛夫子庙，满街琉璃灯照得青石板泛着虹彩，却没有太皇河边灯火的暖意。

春棠捧着鎏金手炉进来时，看见丘世宁对着信纸出神。案头琉璃盏里泡着淮北捎来的六安瓜片，茶烟袅袅爬上悬在梁下的燕巢。这窝春燕原是老宅檐下的旧客，开春时竟跟着李茂才运家具的船队来了南京，如今雏鸟新羽初成，整日啁啾着要往秦淮河面掠水。

'姑爷方才遣人回话，说刑部要复审一桩漕粮案，晚膳不必等了。'春棠将手炉塞进锦绣套子，'厨房煨着百合粥，要不要先...'

话音被檐下风铃叮咚撞碎，丘世宁望向窗外那株从淮北移来的老榆树，枝桠间悬着的青铜铃原是系在太皇河渡口的，如今在金陵秋风里唱着旧时曲。她忽然很想把此刻的铃音描进信里，就像上月信中写的雨打芭蕉，嫂子回信说老宅后园的芭蕉又抽了新叶。

暮色染透花窗时，徐文远带着一身秋凉进门。官靴上沾着刑部门前的银杏叶，袖口却仔细熏过苏合香，他知道妻子不喜血腥气。丘世宁正往信封上滴火漆，烛光在她鬓边珍珠簪上跃动，恍如太皇河面的粼粼波光。

'今日收到兄长来信，说太皇河今秋水势平缓，咱们家渡口新添了三艘漕船。'她将晾干的信笺递给丈夫过目，'倒是你，刑部的案卷比河堤柳枝还密，仔细熬坏了眼睛！'

徐文远就着妻子手边的残墨，在信末添了句'问兄嫂安'。笔势遒劲处，依稀可见当年在太皇河畔题壁的风流。烛花爆响的刹那，他想起新婚时在丘家书楼读书的光景。那时节，谁能料到丘老爷家的掌上明珠，会陪他在金陵官场看尽秋月春风。

霜降那日，石头城下了今冬头场细雨。丘世宁裹着狐裘坐在暖阁里，看春棠带小丫鬟们收晒干的橘皮。老管家领着花匠将最后几株菊花移进暖房，泥脚印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痕，倒像太皇河水漫过滩涂时留下的纹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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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二小姐快看！'春棠突然举着个缠红绸的竹篮跑进来，蒸腾的热气里浮着熟悉的米香，'少夫人差人送来的粘糕，说是用新收的糯米打的，厨下又垫着桂花蒸热的！'

丘世宁的指尖划开雾气，忽然记起幼时跟着嫂子学包粽子的情形。祝小芝总笑她捆的草绳太松，蒸出来会散作一锅粥。竹篮最底层压着封信，拆开竟落出片红枫，淮北的枫叶该是比金陵红得早些。

徐文远冒雨归来时，正撞见妻子对着枫叶发呆。他解下沾满雨珠的斗篷，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：'路过乌衣巷口，见着卖糖芋苗的，想起你爱这口甜糯！'

暖阁里渐渐盈满红糖混着桂花的香气，丘世宁用小银匙搅着青瓷碗里的芋苗，忽然轻笑：'嫂子信里说，渡口那棵老枫树今年红得似火，佃户们都说又有好年成！'她指间枫叶映着烛光，仿佛真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。

腊八前夜，秦淮河面结起薄冰。丘世宁指挥仆妇们往各屋派送腊八粥，忽然听见门房来报，说太皇河来了送年货的船队。二十口樟木箱挤满前院，开箱尽是腌好的银鱼干、新磨的藕粉，还有坛太皇河的老酒。

'少夫人特意嘱咐，这坛要埋在梅树下，等来年中秋启封。'商队掌柜丘世安呵着白气，'家里小少爷前日会喊姑姑了，可惜您没听见那声脆生生的...'

丘世宁抚着坛口红封的手颤了颤，她转身吩咐春棠取来前日备下的江宁云锦，又添上两匣雨花茶：'把这些带给嫂子，就说...就说开春河化冻时，我教燕子捎信回去！'

上元节那日，徐文远难得告假半日。丘世宁换上胭脂红遍地金袄裙，发间别着嫂子送的点翠簪。夫子庙前人群摩肩接踵，她攥着丈夫袖角，恍如当年待字闺中时跟着兄长逛太皇河灯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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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姑娘要买盏莲花灯吗？能写心愿放河里的！'卖灯老妪的笑纹里盛满暖黄灯光。丘世宁挑了个素纱灯，提笔却悬在半空，要许的愿早被嫂子写在信里：愿太皇河波平浪静，愿金陵城月圆人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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